废 园 | 范方启

二婶进了门后，过继的事情按下了暂停键，自然是以为二婶会给二叔生下一男半女的，可是，好几年过去了，看不到丝毫的迹象，如此一来，过继的事情在乡亲们的催促下重新摆上了桌面，那时，三弟通过考试远走他乡，成了“吃皇粮”的人，我也混上了教师这么一个职业，我们俩兄弟并且都先后成家了，谁还想撇下自己的大家庭，到二叔家去过日子？重要的是，性情温顺的妻子，与我母亲相处一直融洽，婆媳渐成母女，我母亲也便藏了一份私心，不让这么孝顺的儿媳离开她。老二老三这条路行不通，于是有人提议让我小弟去二叔家，问母亲的态度时，母亲气冲牛斗，她显然是在生气给父亲看。过继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要泡汤了，父亲把我们兄弟几个召集到一块商量，商量的结果是二叔二婶继续分开过，我们负担他们一部分的生活需要，还有一部分，“五保”政策是能够解决的。

二叔和二婶爱孩子，胜于爱他们自己，我知道，这是人类的本性所致。与他们相关的和不相干的孩子，他们都喜欢，如果谁家暂时不方便，孩子需要有人带，这孩子一不小心就出现在二叔家。本村有几户人家的孩子，长期生活在二叔家，如果不知内情，还以为这些孩子就是二叔的孙子辈。咱老大家的那男孩，从几岁起就被二叔二婶领过去，直到后来到外面读书，才算离开了二叔的家。那期间，二叔俩口子走到哪，都会把我那侄儿带到哪。记得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去看望二叔，二叔正在吃完饭，面前摆着一个酒杯，杯子里装满了酒，但他不忙着喝，眼睛打量着屋子里三个年龄在六七岁的孩子，黄色的灯光照着二叔古铜色的脸，是那么的温和，又是那么的慈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对着那些孩子，他是那么的满足，他终于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地笑着，以至于我的到来他完全没有看见。看着二叔那份沉醉的样子，我鼻子有点发酸，这样的情景也许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天伦之乐，但当时的情景验证的是他就在享受天伦之乐，尽管那些孩子都不是他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但当其时，他无疑是最幸福的人。二叔如果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呀！我很奇怪我那孩子从不肯到他的二爷爷家去，哪怕是短暂的一会。有几次我的确很忙，照顾不上孩子，就动员孩子去二爷爷家，没想到，我那小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其实我有我自己另外的一层考虑，让我那小子慢慢跟二叔二婶接近，培养感情，最终给二老带去一点快乐，但就是这么一点心意也始终没能如愿以偿。二叔在渐渐老，有时路过他的园子，我没少悲哀地想，这园子迟早会荒废的。

进入晚年的二叔二婶，已经没孩子可带了，屋子里自然清冷了下来。乡里乡亲的都知道这对能把心掏给别人的老人是怎样对待那些孩子的，如同己出，这是丝毫不夸张的。重要的还是，他们自己都需要有人照顾了。人老了，尤其需要有晚辈照料，可是我的时间有限，妻子一直在外务工，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不说照料二位老人了，就是上门去看看，次数也不多。

当二叔把他的身体不适的消息告诉我时，我当时就觉得不妙，带他去看医生，做了一番检查后，医生摇摇头说，回去吧，老人能吃的话，给他一些吃的。言外之意明显不过，无药可救了。没几个月，二叔吃什么吐什么，人瘦得皮包着骨头，疼痛折磨着他，需要注射杜冷丁才能稍微安静片刻。这世间，不久就不会再有二叔了，不会再有忠厚一生辛苦一生的二叔了。离开人世的那天，二叔的病榻前除掉二婶，就只有我和小叔叔的儿子，我们堂兄弟送了他最后一程。临走，他没能合上眼，这或许与孤苦无依的二婶有关。三年后，二婶也离开了这多难的人世，他们居住过的地方，也便理所当然地生机全无，灯火不再亮，野草慢慢长了起来，树木也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看着妻子在荒园里忙碌不停的妻子，我心想，任凭她怎么忙碌，也赶不走这儿的荒芜的。我想对妻子说，别再折腾了，留着这份荒芜，给我自己提一个醒，人来到这个世上是有所担当的。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范方启，安徽怀宁人，教师，安徽作协会员。迄今为止，已在《躬耕》《散文诗》《小说月刊》《金山》《作家天地》《美文》《四川文学》和《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新民晚报》《今晚报》《扬子晚报》《宁夏日报》《大众日报》等一千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两千多篇，文章被收入各类年度选本数十次，常规出书三本。

编 委返回搜狐，查看更多